秋菊落霜,落叶满地。
咸安宫内,宫人遍身绫罗,穿花度柳,自廊檐下穿过。
许是昨夜在脚凳上睡了一宿,翌日醒来,明窈只觉头晕目眩,身子沉得厉害,手脚也不似往日麻利。
还是太子之时,沈烬便不喜他人近身伺候,如今仍是这般。
早有宫人屈膝半跪在地,双手高举着沐盆,手边另有青盐和香玉膏子。
可等了半日,也不见明窈动作。
宫人满头大汗,大着胆子扬起头,轻轻唤了一声:“……明姑娘、明姑娘?”
汴京的深秋不比南边,滚滚的热水倒出,不出半刻钟,此时已经温凉。
明窈骤然回神,手忙脚乱往沐盆中又多添了热水,指尖在水中一试,差点被烫着。
宫人小心翼翼捧着沤子壶,见状,不免担忧:“明姑娘可烫着了?我屋里有烫伤膏,姑娘若是……”
湘妃竹帘挽起,沈烬如松柏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帘后,他一身玄色阔袖团花纹素锦长袍,眉眼清冷,只淡淡一眼扫过,屋内霎时噤若寒蝉,无人再敢低语。
宫人低垂着脑袋,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履,连抬眸都不敢。
沈烬冷声:“怎么了?”
宫人面面相觑,不敢多言,倒是昨日三皇子送来的云锦姑娘福身,不动声色挡在明窈身前:“回二殿下,是明姑娘添水时不小心烫着了手,并无大碍。”
她身上穿得单薄,垂首低眉之际,恰好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。
同是奴婢,可云锦却是身着杨妃色织金锦蝉翼纱,满头珠翠,珠光宝气。
颈间抹上脂粉,淡淡的香气蔓延,沁人心脾。
沈烬垂眸,视线漫不经心在云锦脸上扫过。
云锦双颊泛起两片坨红,娇羞着上前:“殿下,奴婢伺候你……”
沈烬勾唇轻哂:“三弟就是这么教人规矩的?”
云锦大惊失色,慌忙跌跪在地,声音染上哭腔:“殿下恕罪,奴婢只是、只是……”
眼珠子转动一周,云锦狠心咬咬牙,将一旁的明窈拖下水:“奴婢只是瞧着明姑娘身子不便,所以才……”
沈烬再没朝她看去一眼,只目光若有所思从明窈脸上扫过。
满宫上下悄无声息,宫人手持拂尘和漱盂,垂手侍立在檐下。
院中日光稀薄,枫叶翩翩。
云锦跪在院中央,一双眼睛哭得红肿,偶有啜泣之声响起,过往之人无不心惊胆战。
昨日还蠢蠢欲动,挖空心思想要往沈烬眼前凑的宫人,此刻个个偃旗息鼓,歇了攀高枝的心思。
……
皇帝今日在天水阁设宴,沈烬自然也在宴请单子上。
两年过去,这还是他第一回露脸在人前。宴上人人翘首以盼,心思各异。
天水阁设在御湖之上,白玉曲桥相接,借着水声往外眺望,满园红叶如画,花团锦簇。
湖面波光粼粼,水天一色。
榻上铺着明黄洋罽,角落各设有十二张海棠花式洋漆小几,几上供着晨间采撷的新鲜花卉。席间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。
乐姬怀抱琵琶,半张脸掩在轻薄面纱之后,素手纤纤,轻拨琴弦,伴着江南小调,吴侬软语在阁内响起。
贵妃依在皇帝怀里,亲自剥开一颗葡萄,递到皇帝口中,她柔声埋怨:“陛下,这都快开宴了,二殿下怎么还不来?别是有事耽搁了罢。”
上回她让明窈在皇帝跟前露面,其实是存了私心。五皇子年纪尚小,贵妃家里又是经商,在朝中根基不稳。
所谓鹬蚌相争渔人获利,贵妃想做渔人,自然得让沈烬和三皇子做那鹬蚌。
贵妃眼中闪过几分得逞之意。
皇帝拥着美人在怀,闻言,眉眼拢起几分不悦,往下首的多宝瞥去一眼。
皇帝不耐烦催促:“怎么还不见老二?”
“二殿下他、他……”多宝满头大汗,欲言又止,佝偻的身子透出几分战战兢兢。
皇帝面露不悦,冷哼一声:“怎么,难不成他还在同朕赌气?”
靡靡丝竹之声忽的断开,天水阁上下静默无声,宫人伏跪在地,深怕皇帝的怒火殃及自身。
多宝汗流浃背,不住拿袖子擦着额角薄汗,跪着上前,低头回话。
“二殿下刚刚打发人来,说是、说是……”
多宝咬紧牙关,“说是二殿下身边的明窈姑娘身子欠安,二殿下不放心,留在咸安宫照看。还、还传了太医。”
此话一出,满座寂然。
今日赴宴的多是朝中的文武百官,沈烬身为皇子,竟为了一个宫娥缺席宴会,实在是荒谬至极,闻所未闻。
早有言官拱手上前,弹劾沈烬:“陛下,二殿下行事荒唐,不堪大任。汾城山崩事关重大,臣以为该……”